拾年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作者:拾年


0.这是第一个故事。


1.简直是视觉污染


       我有名字,我叫奈奈,可大家好像更喜欢叫我——狗尾巴草。

       我没有牡丹的国色,所以不配生在精致的花盆里,我没有玫瑰的娇艳,所以不配长在漂亮的花圃里。不过老天还算待我不薄,它给了我一处公园里的阴暗角落,让我得以悠闲生活而不是提心吊胆自己哪一天被拔掉,就像我那些长错了地方的亲戚朋友。

       你说我过于消极?我想用呵呵刷你屏可以吗?你有尝试过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没有未来,从发育开始就注定没有希望吗?从钻出土壤的那一刻到现在,我不知被多少人用厌恶的白眼翻过,被多少恶心的咸猪脚踩过。

       “这狗尾巴草长得真丑,怎么也没人修理啊,简直是视觉污染!”没人能把刚刚这句话和说这句话时那不屑的神态与眼前这个妆容精致,一身白裙似欲成仙的女孩子联系在一起。因为有些人平日里在众人眼里实在太过优秀,优秀到什么负面情绪都不能表现出一丝,可坏情绪积多了总要发泄,于是也不知从谁开始,总之是没有经过我的任何允许就强行拿我做了出气筒。我从一开始的愤愤不平怒火滔天演变成了如今的满不在乎云淡风轻,甚至能从眼前的这个女孩紧紧攥着一个粉红色信封的手中幸灾乐祸地推测出她刚刚表白失败从而乐个几天。所以尽管无依无靠,孤独凄楚,我仍是自娱自乐的活到了今天。

       等女孩发泄完走了以后,已经差不多是正午时分了。我最喜欢正午,因为每当正午时分,便会有一束光轻柔的洒下来,那是一天当中唯一属于我的光,就像一片丝绸轻柔的披在了我的肩上,很美妙,很舒服。我最喜欢立秋的正午,那天,天空蓝的很不真实,平时翻滚奔腾的云,这时正漫不经心的飘着,风追着云跑,追的紧时云成了马,高大英武,洒脱肆意;追的散时云开了花,层层叠叠,精致瑰丽。

       而现在正是我一年之中最喜欢的一天,一天之中最喜欢的时分。

       哦,对了,我有没有跟你们提过那个女孩在要走的时候被我“不小心”地伸出叶子绊的摔了一跤,然后又被我好心扶起的手不小心在脸上挠了几道红痕狼狈奔逃的画面?啧啧啧,简直是视觉污染啊!


2.哥最近要奋斗了


       我现在正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对我来说近乎颠覆的问题——要不要和大喇叭花争地盘。

       前不久早上,这个向来人烟稀少的角落来了一个背着画板的少年,由于海拔太高,身长不足二十厘米的我只仰望到了他的一双白色球鞋和一条简单素净的牛仔裤。切,无聊,我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叶子,准备睡个回笼觉。

       我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感觉身前站了个黑影。不会是那少年看我碍眼要拔了我吧?我一个哆嗦,心肝脾肺肾的揪着,最后还是怂怂的掀开了眼皮。刚睁开眼,就撞进了一潭深水中。那是他的眸子,清亮,黝黑,深邃,仿佛盛了漫天的繁星,明亮而又璀璨。我有些恍神。

       我摇摇头,想后退两步离他不要这么近,却忘了我根本没有脚动不了,一个趔趄,差点折断了要。没办法,爱看就看吧,早看完早滚蛋!

       可谁承想,他就这么一直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毛。在我确诊并感叹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神经有问题的前一秒,他开了口:“真想看到你长得大片的样子,一定很美。”

       我顿时被雷的外焦里也焦,这算是夸奖吗?我没有听过夸奖,所以不清楚,但这至少不是让我听了不舒服的话,因为我从没有听过有人这样骂过我。

       如果狗尾巴草有像人类那样的一双明亮的眼睛的话,我敢肯定那个少年一定会从我的眼睛里看到震惊、欣喜、愉悦、还有那一丝丝一缕缕……连我也说不上来的复杂的情愫。

       少年画了一整天,但我却觉得他一直都在看着我,我是不是有点自恋妄想症了?临走的时候,他回眸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用他那比竹子哥哥还要好听的声音说:“加油哦!”

       故事到这里就打住了,从那天结束到现在,那少年就再没来过。

       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应该不亏,如果真的长成了少年所希望的那样,也许我真的会得到夸赞吧,如果相反,不过是被骂的再狠一点,顶多被连根拔掉,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什么时候,那个少年比我的命还重要了?

       不管了不管了,还是先努力一下吧,加油,奈奈!

       对不起了喇叭花妹子,不是哥故意争你地盘,是你离哥实在是太近了,然后好巧不巧的哥最近要奋斗了……


3.痴吗?夙愿而已。


       我开始这辈子第一次努力。

       我每天在土壤里不断地汲取营养和水分,拼命地扎根,拼命地舒展,拼命到每当回首看向从前不争不抢的自己都陌生到像是在照镜子。

       这些日子里,我做了一些梦,梦里有青青绿草清新孤傲,还有漫天大火窒息妖娆,多少破碎画面闪现又沉寂。也许将它们整理出来会是一个很精彩的故事吧?但我懒,累的懒。

       有时候累极了,我也会想想,想想从前自在悠闲的日子,谢谢我为什么要为了他的一句话而改变生存路线,接着我就会想到他的眸子,然后就是无尽的深深的沦陷与信任。

       我越来越想念那个少年,说来好笑,姐姐我也算是阅男无数,老的少的美的丑的什么类型没见过?可却偏偏对他上了心,就仿佛某些东西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千生万世再难磨灭。

       云停驻在光阴里,去翻看那些时间写的书,字迹清晰又模糊。

       风消失在地平线上,在记录那些不知来处的路,笔锋刚硬又软儒。

       夜凉如水,我是孤独的孩子,艰难地伸展着我的根芽,眼前浮现的是少年繁星般的眸子。暴雨如注,我是落魄的商贩,淋了一身雨的我狼狈地将自己的新芽尽数收入自己曾经躲雨的墙檐下,眼前朦胧地看见了一双白色的球鞋,但其实只是一个塑料袋。狂风萧索,我是慌张的行人,紧紧地把自己贴在墙上,闭上眼却隐约听到一个比竹子哥哥还要好听的声音在呼唤我,我猛地睁开眼,却被灌了满眼的风沙。

       心心念念,念念成狂。

       每当我累晕过去的时候都是牡丹姐姐在照顾我,她喜欢让我趴在她柔软的叶片上,轻轻地抚着我的头,神色哀婉地念着那些从人类那里学来的我似懂非懂的句子。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奈奈啊奈奈,岁岁枯荣不好吗?那人类,也是你这微尔小草能看透的?”

       看透如何,看不透又如何,可不正如牡丹姐姐说的——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不求荣一岁,哪怕让我用万世枯败换来那一日灿烂,我也是愿的,只求那少年能在那日看到最美的我。

       痴吗?夙愿而已。


4.唱支山歌给党听


       “哇,好大片的狗尾巴草啊,真漂亮!”半年后,正当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安慰着一不小心被我占了地盘的四叶草妹子时,突然从头上冒出了这么一个声音,吓得我一个哆嗦,差点扯坏了妹子新穿的田园风格小绿裙。

       你以为我半年的努力只换来这么一句吗?那你错了,大错特错!我可以好不夸张地说,从晨起到晚休,我是伴着夸赞起身,傍着夸赞入睡。我终于实现了我的梦想。

       可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从始至终,那个少年都没有再出现过。

       我渐渐的厌烦了这赞扬的喧嚣,都说贪得无厌是人类的毛病,可为什么我也好像染上了?明明已经拥有了当初最憧憬的赞赏,为什么还要对那少年念念不忘?我有些恼火,“谁稀罕他来不来!”

       “墨白哥哥,这片狗尾巴草好漂亮啊!”一天早上,睡的迷迷糊糊的我倏地听到了这样的一个声音,声音很甜很柔也很熟悉,但我没有睁开眼,一是懒,二是困,三是睁了也没意义。

       “果然很漂亮。”一个比竹子哥哥还要好听的男声说道。我蓦地睁开眼,撞进了一潭深水中,一如当初的清亮,深邃。刹那间,我的世界一片空白,我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看到他眼中倒映着的我。

       “墨白,那个……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能再考虑考虑吗?”这次传来的声音中夹了一丝羞涩,我扭头看向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模样挺不错的小姐姐,仔细一看,呦呵,这不是那位视觉污染小姐嘛!脑海中忽地闪现出一个粉红色的东西,顿时心下一片了然,看向少年的眼睛里也夹了一抹说不清的紧张。

       “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文雅,我们不合适。”少年蹲下身,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眼中的柔情甚至让我在一瞬间恍惚地以为,我是人,我是一个很漂亮的人,而少年正在追求我。

       女孩又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也不想听清,少年也没有回答或者说不屑回答,后来她好像是走了吧,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的世界如今只有那个少年和少年的眼睛。直到少年留下一句“等我”走了之后许久,我才如梦方醒,心头一片酸涩。

       “你哭了。”四叶草妹子说道。

       我看了看叶片上晶亮亮的的水珠,却无心给她科普这是露珠 。如果植物能哭泣,还要浇水干嘛?我是真的特别羡慕人类,羡慕他们有哭泣的权力。

       “小四,我好像恋爱了。”我幽幽道。

       小四挠了挠脖子,纠结了半天,憋出了半句话:“那你要不要……下次他再来的时候唱首情歌给他听?”

       我噗嗤一笑,故作神秘道:“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唱支山歌给党听……”

      

5.真好


       我是真的打算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唱首情歌给他听,哪怕他听不到,可我根本就没有等到下一次。

       家禽上房,家宠发狂,我微弱的植物本能告诉我——即将地震。

       说实话我并不怕死,因为我知道我根本就跑不了,但我却舍不得那个少年,那个干净到一尘不染,眼睛比漫天繁星还要璀璨的少年。可我知道他不会死,因为人类有什么东西预警,什么都能预从来,包括地震。但我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和他永远都分离,就仿佛在我的叶脉里,流着他的血液。

       地震终于还是来了。

       我站在经历了大风大浪从而安之若素的牡丹身边,看着惊慌失措的大喇叭花和四叶草苦涩地笑了笑,笑她们的无用功,笑自己连无用功都不愿意做。

       在公园墙壁倒塌的瞬间,我闭上了眼睛 任由墙垛瓦铄砸在我的身上,在晕过去的前一瞬,我恍惚间听到了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奈奈!”

       声音比竹子哥哥还要好听,喊的却是撕心裂肺的让人心疼。是幻觉吧?真好,都临死了还能幻听到喜欢的少年叫着我不为人知的名字,真好。


6.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少年赶到公园的时候,公园正在倒塌。警方正在疏导人群,看到少年似乎是要冲进去,连忙拦了下来。少年赤红着双目,大喊着奈奈,喊了一遍又一遍,叫了一声又一声。等地震歇了,他的嗓子也哑了。他不顾警方对余震的警告,拨开人群奔向了公园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角落。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一片被碾压成泥的草叶和倒了一半的墙。他没有看到她。但他知道她已经没了,他就是知道。

       目的地越来越近,少年的步伐却渐渐不稳。等到了跟前,少年蹲下身,将角落里的石头一块一块地搬掉,嘴里喃喃着:“对不起,奈奈,是我来玩了。我用了半年时间给你建了一个小花园,专门给你建的,有露水,有你的亲人,还有全天的阳光,全是给你的,奈奈你出来好不好,出来啊——”

       少年又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他是一株野草,生在雨里,长在风里,无人养无人怜,日日遭受别的花儿蝶儿讥讽嘲弄。她是一介高官之女,却偏不爱牡丹不爱梅,单爱了他这株瘦弱孤僻的草。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正午,她将他栽进玉盆移至殿内,悉心呵护。日久生情,他渐渐地爱上了那个每日在他面前吟诗弹曲,含笑颦颦的女子。可好景不长,某一日,高官家里突然失了火,府内衙役丫鬟护着女子出府,女子却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回闺房,抱起他准备一起走,可奈何火势凶猛,闺房门口被半截断木堵住了去路。他担忧地看向女子,却只见女子盈盈一笑,清亮的眸子恍的他心神一荡,他听见她说:“记住了,我叫薛奈,不管下辈子投胎投到了哪儿,你都要像我宠你一样宠我呦!”

       话音未落,火势猛涨,玉盆摔落,香消玉损。

       少年回过神来,神色戚戚地看着面前刚刚扒出来的一株焉儿了的狗尾巴草。他一直都很相信那个梦的真实性,不管是第一次做,还是后来反复的做,他都从来没有怀疑过。

       “轰——”余震又袭,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断墙猛地砸在了少年的脊背上,少年奄奄一息,眼底却全是笑意。真好,又能和她一起了,真好。


       在少年不知道的时候,奈奈拼凑出了那些破碎的梦境。

       梦里,她是高官一独女,他是离离原上草,她第一眼便喜上了他的独立孤傲,于是便养了他在屋子,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从来没有把他当过草,于她而言,他更像一个人,一个不甘屈节的人,一个面冷心善的人,一个……可以与之共度余生的人。

       就连奈奈自己都不知道,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梦的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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